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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石旁的人家

作者: 我心依旧时间: 2013-10-27 17:19阅读: 收藏评论在线投稿
  石磨,是人们用来磨米磨面的工具,可磨石,却不仅仅用来派这些用场,譬如:镇鬼!就像河流码头边的磨石,据说就是用来镇压落水鬼,不让他们上岸的,可镇住了鬼,是否也镇在了某些人的心上呢?---题记

  吴越大地自来是鱼米之乡,河道密布,水网交错。在这片土地上长江与京杭大运河之间,有一个翠竹绿树掩映的村子李家坝,村子不小,四面环河,靠几个土坝与外面相通,曾有人笑言鬼子来了只能进不能出,人们习惯把只住着十几户人家的坝外叫外沟湾,大多数人家都在坝内,俗称内沟湾。

  1973年春夏之交的一天上午,麦子还未成熟,叫天子(云雀)正在蓝天下婉转地鸣叫。村子里大人们大多数出工了,少了喧闹,偶尔,传来最西面李福全家还未双满月的婴儿的哭声。在村子西北角外沟湾走来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挎着装满草的大篮子,他叫卫国,家就在外沟湾。只见他边走边张望,好像做了啥亏心事似的,忽然,他藏到了芦苇后,原来,内沟湾的码头上来了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妇女,拎着带柄脚盆,带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盆里是婴儿尿布,卫国认识,那是李福全的新丈母娘和他的儿子峰峰,李峰的亲妈在前年跳河死了,就是在这个码头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现在,他后妈也生了个男孩,新丈母娘是来服侍她的。

  卫国躲在芦苇后偷偷观望着,不敢出声:家里没啥吃,他到生产队的地里偷割了些麦穗藏在草底下,准备带回家,这要给逮住了罪名可不轻!很可能会给关起来的,眼下只有等那俩人走了他才能回家。好容易看到她洗好了,卫国松了口气,却见她四面一望,见没人,从口袋里掏出啥东西扔河里,轻声说:“喏,糖”,然后也不叫李峰,自顾自走了。剩下小李峰一个,伸着小手,往水里捞呀捞,一个趔趄,呀,掉水里了!卫国一把捂住嘴,差点叫出声来,他不敢叫人,也不敢跑,好容易慢慢挨到家藏好麦穗,赶紧往李峰奶奶家跑。

  李峰奶奶有三儿两女,大儿子在江北某地做干部,大儿媳在另一个公社小学当老师,两人两地分居长年在外很少回李家坝,二儿子在外当兵(峰峰他爸是老三),她和二儿媳住一家,那可是有名的厉害人,村里没几个人不怕她,是个人见了绕着走的主,卫国也被她揪过几次领子挨过打骂,平时见到她如见鬼的。想着掉河里的峰峰,卫国硬硬头皮,蹭到她家门口,远远地说:“你家峰峰掉河里喽!”就见她一步上来边骂“你个细赤佬,你个短寿命!峰峰明明在他老子家的,你想吃家什的啵!”边要打他,见他分辨是真的,转身就往老三家走,边喊峰峰。卫国躲到一边,见码头上那女人走出来说没见到孩子,他也不敢吱声。

  峰峰奶奶这下子急了,扯着嗓子叫人找孩子。人命关天!虽说她不招人待见,但在家的几个邻居还是跳下河,众人齐心,终于把已沉下去的峰峰捞了上来,但是,因落水时间长,孩子满肚子水,已没了呼吸。这边众人用土办法控水也没用,边着人去叫孩子他爸回来,边准备送孩子去卫生院,看还能救不,忽见峰峰奶奶冲到摆在地上的孩子身边,弯腰伸手指抠掉嗓子里的杂物,嘴对嘴用力吸,一下,两下,总算吸出了一口污水,孩子似乎有了动静,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号啕大哭,一个邻居立即扛起孩子就往卫生院跑,峰峰有救了!旁边有人低声说:“这是孩子的娘在水里保佑他,不然怎么那么巧被人发现呀!”

  说到峰峰的亲妈,那就得从三年前说起了。

  峰峰的亲妈叫周雪琴,是隔壁公社周家湾出名的美人:圆圆脸,杏仁眼,身量周正,性情温顺,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在兄妹五个中排行老三,闲下来就喜欢捧本书看。家里虽贫,却因哥哥们的喜爱,没吃过啥苦。

  周雪琴是邻公社周家湾出名的美人,圆圆脸,杏仁眼,身量周正,性情温顺,有空就捧本书看,当真是雪韵琴心,在六兄妹中排行老四,虽然家里很穷,深得父亲长兄疼爱的她却念完了高中。最疼她的大哥五八年逃难去了江西,就此在那儿找了工作安了家,二哥的老婆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是妻管严,三哥因家贫还没成家,下面两个妹妹还小,正念书。

  姑娘这么出色,媒人自然踏破门槛,这不,来了。雪琴的奶奶和李福全的奶奶是亲姐妹,公社社长~李福全的舅舅为外甥找老表说媒来了。虽然两家平时不来往,雪琴他爸却知福全他妈是个厉害人,他怕他最疼爱的女儿受罪。见他不出声,福全舅舅做起了思想工作:福全俩哥哥一个是国家干部,一个是军官,一个姐姐嫁了个南京大学教授,自己也有份好工作,都可以帮补家里,福全自己是队里的兽医,他家那个生产队工分是附近最高的,又都是自家亲戚,雪琴嫁过去不会吃亏的,日子肯定不错!

  看社长老表把话都说成这样了,又亲自保媒,也不好驳他面子,雪琴他爸同意了这门亲事(为了这个决定,后来他在雪琴的坟前人后哭了多少回,肝肠寸断,在女儿离世后的第二年郁郁而终。这是后话)

  嫁入婆家,刚开始,大家倒还相安无事,李福全是个孝子,家事全听母亲的,雪琴事事小心,小夫妻日子不说和和美美,也算平平静静,直到她的二妯娌进门。

  雪琴出嫁时因家里穷,没啥嫁妆,几乎是背个包袱进的门。这位二嫂娘家家境不错,赔了好多嫁妆,进门时那个风光啊!这下子,雪琴的安宁日子算是到头了。婆婆先是指责她做的饭:“粥煮的这么稀想饿死我们啊”;“饭烧得那样硬怎么吃得下,要噎煞我是哇”,总有刺挑!这天又拿着雪琴绣的花鞋一村到头呱呱呱:“花绣到这样难看,鞋子做的这样蹩脚,不晓得大人怎么教的!”雪琴在家也是极受父母疼爱的,哪受过这个气呀,再则,在家说说她也就罢了,还要到处说她父母!福全也不帮她,又不肯回家告诉爸妈,怕他们难过,每日里唯有暗暗垂泪。

  度日如年!好容易盼得大哥回来探家,听说雪琴出嫁连嫁妆都没,掏出仅有的钱再借了些给她买了些木器家什送了来,因是白坯没油漆,她那个婆婆不仅没笑脸相迎,反而嫌这嫌那,嫌东西太少现眼,气得她大哥拔脚就走,雪琴心都碎了,那可是最疼她的大哥呀,这么多兄妹也唯有他可以说说心里话,多久都没见了,好容易见到却为她受气,下次见面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她却不知,这是他们兄妹的诀别)

  孩子的到来本来给了雪琴一丝期望:毕竟是李门长孙(福全大哥生的是两个女儿),或许婆家看孩子份上态度不会那么恶劣了吧?至少她生孩子后这段时间让她松口气也行啊。事实告诉她自己太天真了!虽然福全凭着自己的关系弄了许多荤腥(那个年代这些都要凭票供应)给她补身子催奶,但是等服伺她坐月子的母亲给娘家二嫂叫回去,全部事情都她自己来后,都没人帮她,作为一个产妇,又要带孩子洗尿布还得做家务,晚上丈夫还常常在外给家畜看病不回家,她一个人带孩子没觉睡实在是累,婆婆也并没给她好脸色:二儿媳娘家送夏(当地风俗,娘家给新嫁女儿送夏令用品)来了,送的是塑料雨披(这在当时农村可是稀罕物件)还有别的许多东西,雪琴家可只有一领蓑衣斗笠!而且,娘家也不来接她回去(当地风俗:女子生孩子后娘家要接回家住段时间,到孩子满月或双满月办酒时再送回,同时再带回娘家置办的孩子衣物用品及要给婆家全村发的满月点心,)。雪琴家穷,办不起这些点心,她二嫂发了狠话:她要回来就拿扫帚把她赶出去,父母做不了主……

  娘家又没个可靠的人,婆家日子又这样,丈夫整天不着家,在家也不帮她,孤身带个孩子,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她太累了,支持不住了,在给丈夫和二妯娌留下两封信托他们好好照顾孩子后,雪琴拎了个淘米箩去了屋旁的码头,迷茫中看到旁边镇鬼的磨盘石,无意识地想,就在那下面长眠也不错,总比在这世上受罪强,站在码头的条石上,她脱了绣花鞋,一头栽入那一塘碧水中……

  一晃,时间已到了1979年4月初。这天,天阴沉沉的,给即将到来的清明节更增添了压抑气氛。

  李家坝村南坝外,几个人正在给一个新坟培土,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默默站在风中,脸上虽然木木的,看起来依然有一种气派。他,就是李福全的大哥,李峰的大伯,如今已调到县里某重要部门任一把手,坟中埋的是他刚从前丈母娘家取回的前妻的骨灰。眼睛虽然在看他们挖土,眼前浮现出的却是两年前他前妻生了舌癌不能说话后和他用笔交流的情形。

  他的前妻是个小学教师,性子刚正,能说敢言,在妯娌三个中就她不怕婆婆,婆婆也惧她三分,在学校也是个教学骨干,写得一笔好字。这次舌下生了个肿瘤,医生说做手术成功割除后话是不能说了,但还是有一定的生存几率的。她用笔告诉他:她想做手术,不能说话可以调一个岗位继续工作,还能照顾女儿,让他放心,不要着急。

  手术需要他签字,他却犹豫了。夫妻二人长期两地分居严重影响了他对她的感情,妻子热衷于工作,还要照顾两个女儿,离他又远,忽略了他的感受。再说,即便手术成功了,她已不能说话,不仅交流麻烦,对他的前途也有影响。事实上他已经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单身,工作中遇到后主动关心他,照顾他,温暖了他孤寂的心,如今他已离不开她了,想到那个女人,仿佛看到她又在对他笑,于是,他决定选择保守治疗,安慰自己,手术万一失败呢……

  回想着过去的那些时,他的眼里流露出各种情绪:后悔!自责!痛苦!还有一丝隐隐的绝望!前妻死后,娶了那个女人他才知道,她还有两个儿子,哪里是喜欢他,是喜欢他的权,拿他当鱼钓呢,傍着他,她的儿子们可以分房,学校、将来的工作啥的都能借用他的关系,对他的两个女儿也是敷衍了事,如今更是吃准了他不能拿她怎样,对他也冷淡了,每天也说不上三句话,这次把前妻骨灰入土她虽然也跟着来了,不过做做表面文章而已。

  眼前又掠过前妻明亮的眼睛,假期里他的前妻到他工作地与他团聚的恩爱,一家四口快乐的笑声,他不由咬紧牙关,硬生生的把眼里的暖意逼了回去,他不配!他有什么权利流泪!是他见死不救!是他害得她早早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他签了那个字,她也许还站在他面前笑呢!他得一辈子背负这盘沉重的“磨石”了!

  脑海里翻江倒海,脸上却依旧木然的他在做了一切该做的事后,和三弟福全及帮忙的人回到母亲家,看到九岁的李峰也放学回家了。峰峰自妈妈去后,一直是奶奶带着,他和二弟两个出钱抚养,他很关心这个苦命的孩子。母亲和三个儿媳正张罗着准备吃饭,见他们回家,三弟媳问她儿子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回来,福全说孩子没和他们在一起。听得这么说,福全老婆急了:一上午没见,以为跟着到坟地去了,才七岁的孩子,会到哪去呢?峰峰奶奶猛一激凌,叫声“快找”,大家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四处找,有人说,仿佛看到孩子在河边拔茅针吃的,找了去一看,分明有滑入河中的痕迹,各自找东西捞的捞,下河的下河,直找到下午,才在沟南转弯的地方树根底下发现了,久已没用。

  福全老婆愣愣地看着他们忙碌,她不信报应,很久以前峰峰掉河里之前她妈抓了糖骗他走时的情形却又浮现在她脑海,难道,真的是报应!为什么要报应到孩子身上呢,他又没罪!为什么?为什么!!!她大叫一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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