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拿孩子入手,继续对她喋喋不休,一点儿没有降温的意识:
“你是孩子的妈妈,到哪里你也是他的母亲!为什么不看他?为什么不抚养他?就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嘴短、理短说不出口吗?就因为自己低人一等丢不下面子吗?就因为自己感到愧对孩子,没脸去承担抚养他的责任吗?看看,一个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进少管所、戒毒所、教养所、劳改所的有多少,啊?你真的就想等他将来也这样时,叫他爸爸对他说:都是你妈害的你,你没有妈,她早就死了!或者说她不要你了,跟人跑了,你才甘罢休是吗?你是不是母亲?你有没有过母亲?当你在成长的时候,你是不是需要她对你的呵护?想小楠爱小楠,你爱他什么?告诉我你为什么爱他?告诉我!你如果能说出个所以然,你对你自己的所以然也认可,那我今天还真的就算没白来,好跟你学一手!”
我故意这样挖苦她,然后自己给自己倒杯水,端到窗台离她远远地看着她。她半天不敢抬头,大拇指放嘴里咬着──她哪里知道,这又是我的一个连环套式的“惯用手段”,在她不知不觉中渐入式地敲击她。
她是在流着泪,有委屈,有伤痛,有不服,有思索,有无奈,有自卑……她大脑中的一切空白处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填满,没有任何抵抗和回旋的余地。
我看着她那种被训斥后的忍耐,她那忍耐背后的倔强和发奋,看着她那咀嚼我每一句话的矜持和抗争。她被震慑了,被启蒙了,被融化了。灵魂在此时此刻不需太多角逐,躯体在此时此刻已经凝固──这是她心潮翻腾的时刻,她忘记了她的面子,忘记了这是她曾经也是现在依然爱着的那个人在对她发泄不满!她只把他的话当“真理”一样地听着,顶着雷地听着……
我抓住她此时此刻的心理弱点,继续给她施加压力,帮她分析、解套:“你爱小楠什么我知道,你不爱他爸什么我也知道!我想告诉你:你现在必须得认清自己的选择。这种选择不是儿戏,不是冲动,更不是面子和不冷静。我知道这很难,对一般女人不容易,对一个牺牲了一次婚姻的女人来说更难!而关键的问题是,你得明白你选择的目的是什么?你能回答我吗?‘我想为他好’吗?是想这样回答我,是吗?”
“那是责任!”她在一旁边流泪边坚定地说。
“没错,我们干什么都得负责任!不但负责任,还得负好责任!可你的这种责任感是受你的良心驱动,你总觉得你对不起他,所以你曾经对他妈妈说:‘我的选择不容易,对一个刚刚走上人生道路的年轻小伙子来说则更难!我之所以重视和尊重他的选择,就是尊重我们的年龄差异和经历上的时间差所容易产生的那些后果,待他通过这件事清楚地想明白了自己,也想明白了我,也想明白了他所面对的事实和将来,他要我做他姐姐、做他老婆、做他朋友、做他情人、做什么都行!’这是你说的吧?”
“是。”她依旧不屈服。
“可你明明知道你们有经历上的时间差,会给你们的将来蒙上阴影,或者说你明明知道他年轻选不对,你还非得叫他与你生活,甚至为解脱自己愧疚的精神枷锁,而哭着喊着要‘做他什么都行’!你是卖不出去的廉价肉哇?非降这档次不行?我知道那是你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可你是不是也把它当成一曲带有悲剧色彩的挽歌来听哪?想一想,许多看似很有道理的东西,也许一点儿道理也说不通。这问题的关键就出在感情二字上了,什么事一掺杂个人的复杂感情来处之就坏了,那叫感情用事。善者用它以善镇恶,恶者用它以恶充善,两者兼顾者,被疑为煽情,三者中都有佼佼者。大街上常见一女孩儿脖子上挂张牌子,上书‘拯救失学大学生’云云,令路人观后十分感动。其实我经常在北京的各主要商街路口见她出现,尾随至夜静时,发现她和不知是她什么人的男人,躲在一旅店内点钱,身旁还有从另一路线回此会合的小男孩从书包里往外倒钱(他脖子上的牌子是‘拯救孤儿’)。他们的晚饭比我吃得好。这也是感情戏的另面效益。我举此例不是说,你就是那种感情乞丐,我是想让你反过来明白一个道理:你本不是施舍什么的那份真情,实际上就是在施舍着什么;你为之付出的那分真情,实际上承载着的就是你的沉重精神负担;刚做起来你能承受,时间长了,你承受的就是一种耻辱。这话你现在肯定听不懂,我也不要求你完全听得懂,我就是想让你能展开联想。凡事展开地想,你一定就会有不少收获。”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怎么能把我和这种人比。”她有点儿伤自尊地不服气。 “这叫强化记忆!”
我有点儿要笑,但我得强忍着。其实我就是想伤她的“自尊”,因为,正是她常年养成的那种“自尊、面子”,才害得她这样!
“你其实很聪明,只是你从不爱动脑筋思考问题,做事随心所欲,只求一时的快乐。不过优点是:胆儿大,惹出麻烦你就敢做敢当,甚至可以随叫随到地去为对方牺牲自己,这是你纯洁的天性。可什么事情我们都得讲究个实际。拿你跟小楠的事来说,你告诉我,你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他吗?”
“有点儿。”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