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6月14日,我正在驾车的路上,突然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喂?石大人你在忙什么呢?”是一个女人怪里怪气的声音,细脆细脆地响。
我回忆一下刚才接听前扫视了一眼的电话号码,是个外地手机。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怎么这么忙啊!”她仍是一副没礼貌的口气。
我有点恼火,心想:正常人现在哪个不都忙得两脚朝天,还有这种有闲心的人!
“我正在开车呢,您抓紧点儿好吗?”
“那我就不打扰了。拜拜!”夸唧,把电话挂了。
“有病!”我只好自己冲自己说。
到目的地后,我看看表,上午10点。怕是哪个用户今天又喝多了有急事想找我,我就又调出号码给她再拨了一个。
是个男的接的,不过很有礼貌:“喂?”声音挺浑厚。
“请问刚才哪位找石先生?”
“你的。”我隐约听这男人在说。“哗哗”洗澡的声音。
好半天,听她不慌不忙地接过电话:“谁呀?”
“石英君。对不起,刚才我是在三环主路上,接电话有点儿急。您是……”我很诚恳。
“哟!劳您大驾给我回电话,真不好意思。现在听出我是谁了吗?”她依旧嬉皮笑脸。
“有点儿熟,不敢肯定。”我心里猜测着她到底能是谁,一边回答着她的话。
“谁?”她显得有些高兴地追问。
“说不好。”我还是犹犹豫豫。
她失望了。“是吗?大名人。”转而不很自信地冲我喊,“我是瑶瑶!”
“瑶瑶?瑶瑶……”我更摸不着头脑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我想见见你。”她终于迫不及待了。
“见见我?有事吗?”我对她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好感。
“如果你忙就算了,忙你的吧,等有时间再说。那就先这样?”她好像在那个男人面前显得有点下不来台,想求我,却又很不好意思地自己打着圆场说。
出于对一个女人的尊重,我说:“我想想啊,瑶瑶?我想不起来你呀?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的热线?”我真的开始在记忆里搜寻着她。
“算了,不难为你了大忙人,你看见我就知道我是谁了!”
她好像忽然同情起我的这种认真劲儿来,收敛起了玩笑。但还是在电话那边藏着点什么不叫我知道。
“弄那么神秘干吗?”我追上一句,语气不温不火。
“我是想请你吃顿饭,咱们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嘿嘿嘿……”她又笑个没完,“有时间吗?今天中午或晚上?”
我沉思片刻:“好吧,今天中午。什么地方?”
“曲园吧,不过现在搬家了,不在西单了。”她笑着叮嘱。
“我知道。几点?”
“12点吧,好吗?”
“好吧。”
我六神无主地挂掉电话后,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甚至连出国前有关部门的领导请我点地方吃饭,我选了曲园那回都想到了,就是想不起个叫瑶瑶的。
等见到她时我傻啦!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搞得那么神秘、那么躲躲闪闪啦。一幕幕往事袭扰心头──
那还是1980年,有一次战友歌舞团在北展剧场演出,我特别想看,可在门口挤来挤去也没弄到票。快开演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孩儿卖给我两张,令我如愿以偿。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是在不久前的那次全军文艺汇演中,在大会堂接受邓小平、李先念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合影时见过的,她站在我身后,我们对眼时互相礼貌地笑过一回,没想到她把我给记住了。
一天,我接到她的电话,约我在北海后门见面。她说她刚看过《人民音乐》上介绍我的一篇文章,想跟我聊聊。
那是在冬天,她穿一女式军大衣,敞着怀,露出当年时髦的高领白毛衣,深棕色长发绷得很紧地吊在脑后的至高点上,系着个蓝底白点儿的花手绢,下身是一条深紫红色健美牛仔,脚蹬一双棕色高跟鞋── 一眼便看得出:这不是国家体操队的,就是部队文工团的女孩──此时,她从停靠在北海后门的107路电车上刚刚下来,正横穿马路向我走来。
“是石晓星(我曾用名)吧?你好!”她大大方方满脸甜笑握着我的手。
“你好!”我瞪大惊奇的眼睛傻傻地看着她应声道。
我们在什刹海凉亭的石座上聊了很久,直到她跟我聊到她想转业,我都没敢问她一句她到底姓啥。那个年代就那么怪,尤其是女孩儿,可以认识你,帮助你,帮完就完,问她姓啥,一抿嘴儿笑笑转身就跑,这辈子如果再没缘分见到她,您是甭想弄出个究竟。她因为看过介绍我的文章,知道我很多,我只知道她是个二炮文工团的青年舞蹈演员,别的就啥都不知道了。但听口音,像是南方来的小文艺兵,长得水灵灵的挺漂亮。那年,她大概只有十几岁。
那以后,我们只是通通电话,全都是她打来的。当她知道我与战友歌舞团的一个舞蹈演员交朋友之后,她就渐渐地没影了。
有一年,我忽然接到一封长长的来信,是她写的,洋洋洒洒都是些浸满泪水的话。那时,我才知道她深深地爱着我,可她从未表露过,今天这么一表露,信却先落到了我那女朋友手中。我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这关系,女朋友气得跑了,我由此生病,住进了301医院。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的情况,就今天一箱胃康宁,明天一桶维生素ABC,寄个没完……再后来我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