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后来“中兴”了吗？

　　在红学研究中，贾府“中兴”的责任一般都是算到高鹗头上。因为在后四十回的续本里，他不但让贾宝玉和贾兰同时中了举人，而且，还为贾宝玉和薛宝钗杜撰了一个儿子贾桂，并借甄事隐的口，勾画出一个“兰桂齐芳”的贾府“中兴”景象。
　　以往我们从政治形态的立场出发，一致认定贾府“中兴”是完全违背曹雪芹原意的，是对“封建社会的没落存有幻想”。但现在看来，这样的结论也未免过于“武断”。《红楼梦》一书，不过是展现一段曾经的感情与家族记忆而已，本没有什么“揭示社会发展规律和阶级斗争”的使命。因此，贾府是否“中兴”并不是什么“形而上”的问题。作为红学研究的责任，本就应该以还原曹雪芹的真实意图为己任。
　　单就高鹗后四十回关于贾府“中兴”的设计而言，确实有过于“夸大”的意思。首先，让贾宝玉和贾兰一起应试并且中举，就完全背离了贾宝玉这个人物固有的性格逻辑。其次，给贾宝玉和薛宝钗杜撰了一个叫贾桂的儿子，也属于画蛇添足之举（参见拙文《贾宝玉薛宝钗的婚姻是无性婚姻吗》）。关于这方面，我十分赞同刘心武先生的分析，单就贾桂这个名字就大大的“露馅”了。贾宝玉的儿子应该与贾兰同辈，贾家这一辈是“草”字辈，比如贾蔷、贾芸、贾蓉等等，弄个“木”字辈的贾桂出来，不知道属于那代那辈。这样的笑话，在贾府这样的大家族是不可能出现的。因此，所谓的“玉兰中举”以及“兰桂中兴”都是高鹗“热心”而“拙劣”的杜撰而已。
　　但是，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们必须搞清楚，在曹雪芹的前八十回，到底有没有透露过贾府“中兴”的信息？
　　答案是肯定的：有。只不过不是“兰桂中兴”，而是“贾兰中兴”。也许大家都要失望了，看来，不仅是高鹗，就是曹雪芹对于所谓“封建社会的没落”也是抱有幻想的。当然，前提是如果我们依然坚持要用“意识形态”的眼光来看待问题。其实，说白了，无论曹雪芹本人还是《红楼梦》本身都对什么“政治”没有兴趣，他不过是要缅怀和感叹自己珍爱的人及其一生的沧桑变迁而已。
　　关于贾府“中兴”的预言，集中体现在第五回关于贾兰的母亲李纨的判词以及红楼梦曲晚韶华中。
　　先来看判词：“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配图为：“又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披的美人。”
　　“完”谐音“纨”，头一句就是暗指李纨，而第二句说的是她的儿子贾兰，“茂”，旺盛也，预示着贾兰将来要成为显贵。后两句则意指李纨辛苦一生抚养儿子，情欲俱灭，生如枯槁，虽然因子得贵，但空度一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里的“笑谈”，我并不同意传统红学研究的态度，认为有“嘲弄、轻视甚至批判否定”的意思。以曹雪芹对李纨的态度来看，他绝对是不会这样看待李纨的。这里的笑谈，其实含有一种“悲悯”的情怀，意思是当初李纨为儿子付出的许多，旁人是难以体会的，最多就是在茶余饭后作为人们的谈资，在说说笑笑中感叹一回罢了。曹雪芹为此感到“遗憾”和“悲哀”。一个“枉”字已经表明了曹雪芹心中的情感。
　　这种感情，在红楼梦曲晚韶华里就体现得更为明显了：“镜里恩情，更难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带谮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这支曲子，已经详细透露了李纨一生“虚度青春”，尽心培养儿子，使贾兰后来成为达官显贵，使贾家得到“中兴”，而李纨也被封为诰命的信息。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功名荣华到来之时，生命也即将耗尽，只留下一个虚名供后人瞻仰而已。曹雪芹对于李纨的一生，对于贾府的“中兴”，依然抱有一种贯穿小说始终的幻灭的悲观态度，认为不过是再一次的“昙花一现”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在小说原本的后四十回里，贾府确实因贾兰的“仕途得意”而实现了“中兴”，这是曹雪芹的本意以及小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