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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宁

作者: 雪莹时间: 2014-02-15 14:16阅读: 收藏评论在线投稿
  一,曌
  “小哥,讨碗水来喝!”
  这个声音跟茶棚外面三伏天的热气一起扑了过来,跟着风风火火又走进一位老妇跟一个姑娘,我不由大喜过望,总算来客了!赶忙揉开睡眼,一边招呼她们坐下,一边指着棚子外面挂着的牌幡道,大娘您瞧,咱这叫‘故事茶,’喝茶管够,但得讲个故事来换…我摇头晃脑在那殷勤地介绍业务,没留神身后她俩已经提桶豪饮起来。这可真让人气急败坏又徒呼奈何,碰到女人跟碰到匪兵实无差异,都是不怕秀才讲道理的人物。
  她俩是真渴着了,我眼巴巴地看着那大娘最后竟端起了我的杯子,不由失声道,不可,男女授受不亲!那妇人闻言一愣,抬眼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抚着装满水的肚皮大笑,一边指着我道,哈,原来是个傻秀才!一旁的那姑娘也看着我噗噗直笑,我这时才发现她长着倾城的容貌,精巧的五官跟汗水混搭成一种别样的娇美。这使我更加窘迫,但仍然一心一意心疼着茶水。
  “这点水要不了三五文钱,傻秀才竟这么肉痛…”,那妇人揶揄道。
  姑娘这时帮我解了围,她指着幡上的故事茶,又拉拉妇人的衣角,然后又是吃吃地笑。
  妇人忽然甩开姑娘的手,厉声道,我又不瞎!整天就晓得没心没肺地笑,笑我多苦命么!
  那姑娘想是习惯了妇人的阴晴不定,缩过手,仍然憨憨地把笑含着。我有点愤愤,好个不讲理的婆子!又看着姑娘我见尤怜的模样,不由对那妇人开始反感。
  “傻秀才贼眼灼灼,也不老实!”,妇人竟又训起我来,而我偏偏有些心虚,面皮紫胀又无言以对。那妇人懒得搭理我,又径自拿过桌上的纸笔,颇有架式地写了起来。我看她笔走龙蛇居然有点门道,不禁忘了反驳。她却只写了一个字,写完把笔一扔,道,虽然是傻秀才,可认不得这字!
  这话简直比喝我两桶水还让人难以接受,我忍不住气血上涌,汝安敢如此!待气冲冲凑过去看得分明,在脑中翻遍经书也一无所获,不由手脚冰凉。那字上明下空,现在宛如两个大嘴巴,一左一右抽在我本已似猪肝的脸上。
  我有点心灰意冷,又想了一阵,还是不知所谓,只得咬牙老实答道,我认不得…妇人似乎早料到如此,看我如丧考妣的模样,可能有点不忍,又道,也算老实,你认得就怪了,这字是后造的。说完竟没笑话,却已足够让我起死回生了。那妇人脸色忽然变得凝重,道,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当茶资!

  二,宫
  “这个字其实我也认不得,”妇人说,“我那次看小姐写过,一时好奇也问过她。小姐没答我,只自言自语说,‘当月亮跟太阳一起在天上照着,能有多亮?’。我搞不清她的意思,不晓得怎么答。她又说,你等着吧,我会让你看到的。”
  “你家小姐一定是很有抱负的人呢!”我感觉听出点门道。
  妇人白了我一眼,出神叹道,岂止有抱负哪!
  “那时小姐和一个官人交好,是个极显贵的大官人!他家里可是妻妾成群,尽管如此,却也不敢再把小姐接到府上去,你知道,像他那样的大官,有时候也不能事事都顺着自己来的。”
  我点点头,又看到那姑娘在抿着嘴笑,她从来我这里起没说一句话,不可方物之外,有点痴憨的意味。
  妇人装作不察,接着道,“我当时有点不忿,对小姐说这没名没分的算怎么回事。小姐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只告诉我说‘不急,快了’,后来你猜怎么着,那大官人有一次竟带着他的大太太来我们这里了,我想这得完蛋,可事情总是往我理解范围外发展。”
  “那太太一进门就拉着小姐的手,妹妹、妹妹地叫的亲热,这可真让我傻了眼,但小姐很镇定自若,仿佛一切早已了然于胸,只淡淡应付着。”
  她忽然停了口,似乎讲的口渴,我无奈何,只得不情愿地将自己的茶碗推到她面前,她端起喝了一大半,又终于朝我笑了笑。
  “那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我们接到府上去了!”
  “什么?!”这时我也觉得难以置信。
  “其实后来纵是小姐不讲,我也渐渐看得明白,高墙大院里明争暗斗,真不简单!原来大太太接小姐入府是为了对付另一房太太,当时大太太年老色衰,架不住对方的年轻貌美风头正劲,气急之下竟想出这样的法子。”
  我隐隐也觉得不妥,她所描述的小姐可不是一般人物,对付一个宠妾不在话下,但大太太这也是在“引狼入室”啊!我这样想着,可没敢说。
  “那婆姨当然不是我们的对手,”她说,“但大太太很快发现自己打错了算盘,赶走了一尊神,又迎来一尊大佛。”
  “我当时很少去搀和这些,却遇上了我的冤家!”那妇人语气忽转温柔,脸上熠熠泛起光芒,“他是府上管家,对我极好的,我一时糊涂,竟随了他,没想到珠胎暗结。”
  “啊!?”我忍不住惊呼,坐在旁边的姑娘又看着我吃吃地笑。
  “小姐很少管我,那次忽然找我说话,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说不怪我,只让我什么都不要管先把孩子生下来,说早晚给我办喜事。我那时真是天真的要命,只觉跟对了主子,万死难报..”
  “后来才知道那时她也怀上了,而且我们生的都是女孩,一次她派人抱走我孩子,说到府里吃点好的,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直到再一次抱着孩子时才发觉事情蹊跷,我虽然糊涂,自己的骨肉还是分得清的,这不是我的女儿啊!”
  “接着才听到传闻,说大太太中了邪,竟掐死了府上宠妾所生的孩子,我不敢往小姐身上想,悄悄抱着孩子失魂落魄地去找管家,管家也不见踪影。”
  “我害怕的要命,不知该如何,无意间撞见府上以前要好的姐妹,看见我先是惊讶,然后让我快跑,说小姐吩咐只要碰到我了,先叫人拿下。我想我怎能这样就跑了,我的孩子呢?男人呢?”
  妇人忽然满脸泪水,隔了好久才舒了一口气。我听的心惊胆战,不敢作声,跑去又倒了一碗茶放在她桌前。
  又隔了一会,她才开始说道,“我还是抱着孩子跑了,边跑也边想的明白,大太太蚂蚁都不敢踩的,怎么会害我的孩子。却是我的小姐,竟下得了手。”
  “管家呢?”我说,想把她从孩子身上转移过来。
  “我后来又去找过,说得暴病死了!”她冷冷说道。
  我张大了嘴说不出话,转头看着那姑娘,这会终于不再笑。
  “她便是你家小姐的女儿吧?”我说。
  “嗯,想来是报应,长这么大只学会笑,不会说话。”她答道,语气不悲不喜。
  我在心里想只这样笑便足够了。
  “我当初差点也掐死了她,”她淡淡地说,不理一旁目瞪口呆的我,“但我不争气,她在襁褓中对我咧着嘴笑,我下不去手。这十几年来只是对我咧着嘴笑。”
  “我有时候好恨,想过等她长大了把她卖到妓院去得了,不是爱笑么,就去卖笑吧!”
  那姑娘仿佛充耳不闻,我一看着她,便又回复了状态,笑的那么不染人间烟火。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妇人忽然道,“听说她现在只手遮天,当真如日月登空了!”
  闷热的天这时竟起了风,我看到写着“曌”字的那张纸被风折作两半,日月已不见,只余一“空”字,被这火热的天烤着,像要着起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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