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一个小乡场,那里虽然名不见经传,却也草木葱茏,山清水秀。
因为工作的关系,也因为父母一直与我一起生活,我从1997年10月调离老家后,回去的时间越来越少。父亲的二姐,我的二姑,于2010年8月9日(农历6月29)下午4点45分因病去世,按照农村习俗,定于8月14日晚“坐夜”(开追悼会),恰好赶上周末双休,我便请假回去参加。
刚到老家,一场连续五个多小时的大雨倾盆而下,把连日来的高温追逐得无影无踪。先期回来的父母和在老家的弟弟对我们的回家非常高兴。我们简单地吃了午饭,根据丧家主办方的通知,从下午3点起,就带上花圈、匾,与家族的亲友们汇合,冒雨向灵堂进发。父亲作为长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看到表哥一家远远地跪在雨中,不顾自己77岁的高龄,快步小跑过去,对他们一一搀扶,然后根据主持者的安排,在灵堂参灵、默哀。
我是第一次作为长辈方的成员参加这样的丧礼,对整个议程只能多看多听,不敢随便。农村的丧礼与城市的追悼会差别很大,其中有两个突出的地方,一是“候人主”,即是请逝者家的长辈对孝家的子女进行清算,如果孝家没有尽到赡养的责任,将在这个时候被当众斥责,甚至被体罚。二是“点歌”,丧家主办方通常要请一个锣鼓队,俗称“座锣”,丧家的女儿和逝者娘家各请一个锣鼓队,有时还有其他亲友的锣鼓队。在“坐夜”的时候,先由长辈方的锣鼓队为歌手伴奏,然后再由女儿方的锣鼓队演奏。两队虽然不是比赛,因围观者众多,相互较劲却不可避免。父亲对这些议程不感兴趣,默哀鞠躬后就退出灵堂,委托我代他发言。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好起身发言,可是才说一句“各位亲朋好友”,我的脑子里仿佛又出现了二姑的面容,她生前对我关怀的往事一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在哽咽中,我做了简短的发言:“由于父亲还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不能坚持到现在,由我代他说几句。灵堂中躺着的是我亲爱的二姑。她是不幸的。都说人能活到120岁,我们这些做亲人的,都希望她能自然地走完120岁的生命历程。可是,病魔,无情的病魔,在她83岁的时候夺走了她的宝贵生命!让她与我们天人永隔!从此我们又多了无尽的思念!二姑又是幸福的。她的五个儿女,个个成家立业,人丁兴旺,家庭美满。在她有生之年,我的表哥、表嫂、表姐、表姐夫们对她轮流供养,让她安享晚年;在她生病期间,尽管遭遇今年的高温酷暑,仍然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减轻痛苦,最终安详地解脱。我们对他们的努力都是有目共睹的,都是满意的。对此,我代表娘家的亲属,向表哥、表姐们表示衷心的感谢!你们辛苦了!”在我的鞠躬中,唏嘘抽泣声此起彼伏,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失去亲人的震撼!
15日的清晨,在全国为舟曲遇难者的哀悼声中,二姑的遗体在大表哥住宅旁边隆重下葬。花圈燃烧后的雾霭在墓地上空环绕,浓浓的香烛味、雨后的泥土味、山野的青草味混合着田间的稻谷清香,在人群中弥漫。
那一刻,我感觉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人生是多么的无奈。二姑的丈夫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我对他的印象,只能从父母的言谈中去猜想。与二姑相比,我大妈(有的地方叫大伯母)的命运就差得多,她的丈夫是我父亲的哥哥,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就去世了。如今,这个年龄已到83岁的寡居老人,还在为他外出打工的儿子们留守着家园。我见到她时,她正穿着一双快要磨穿的拖鞋,在柴灶上颤颤巍巍地为她那跑摩的的儿子做午饭。她没有想到我会去看她,枯树一般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和喜悦。她说她左脚的一个脚趾头上,有一道跟趾头一样长的伤口,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划伤的,老是钻心地痛。前些日子下暴雨,房顶上到处漏水,不敢在床上睡觉,只好在屋檐下坐了一夜。望着她那浑浊的双眼,我深深地理解了“鸡皮鹤发、饱经风霜”的含义。这是我的大妈吗?她家儿女多,儿子也多,可是家境并不好,肚子痛是不吃药的,依靠挤捏喉结来解决;为生产队放牛,随着牛摔下十多丈高的悬崖,牛死了而她只摔断了胳臂,仅靠赤脚医生的草药就接好了。这个苦命的女人,这个命大的女人,这个顽强的女人!我在心里默默地呼唤我的堂兄们:快回来吧,快让你们的母亲好好地休息吧!她为你们含辛茹苦,寡居40多年,怎么能再让她在劳累中流尽最后一滴血汗!
在返城的途中,我望着车窗外蜿蜒的公路,望着蓝天白云,搜寻着自己的记忆:老家,老家,我童年的时光老去了,孩提时代的山山水水老去了,我的亲人们老去了或者正在老去,而我,距离老去还有多少公里?老,对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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