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的英雄

　　我和乌村的前支部书记老孙在太原不期而遇了，这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有熟人告诉我，他在离我不到十里的一个工地上做门卫，所谓的门卫其实就是看门的。虽然我们之间积怨很深，但在千里之外的异地获知这个消息，我还是很兴奋的。怎么说亲不亲家乡人，于是我便去看望了他一下。
　　老孙见到我后很诧异，站在那半天未说出一句话来，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神气，还是我主动地握了他的手：“书记大人，没想到吧，我们居然在山西的太原见面了。”
　　他回过神来，连忙说：“真的没想到，听说你在山西，但不知你就在太原。”
　　晚上我们便找了个小饭店喝了一瓶“杏花村”，饭后又去洗了一把澡，在浴室里我们赤诚相见，他又将话题扯回到了乌村。他问我：“过去那些人民来信是不是你写的？”
　　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积怨，要不是我的介入，他干到八十岁风风光光地退休肯定没问题，但已时过境迁，历史性的问题也该澄清了。我回答他：“不错是我写的，但，是你逼迫的。”
　　老孙在乌村连续干了十七年支部书记，他在乌村施行强权政治，呼风换雨，用他自己当年的话说，他在乌村吼一吼，地球也要抖三抖。他强硬的手段使乌村也确实稳定了十六七年。如果以稳定压倒一切来论断的话，他对乌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乌村历史上连续干了十七年书记的仅此一人。但在那次村委会换届选举中，他公然袒护已经落选的前村主任“二赖子”，并将对其以另一种方式任用。这让我和我的同志们大为恼火，我们便决定让乌村来个彻底地改朝换代。我便写了许多人民来信让大伙儿以不同的方式向外发送。信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老孙担任十七年支部书记以来，乌村人民就经历了十七年的封建专制，这里没有民主、没有自由。他作为一个土皇帝独霸一方，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在他的重压之下，乌村人民都变成了白痴。面对一村的白痴，他公然吃拿卡要，十七年来他贪污集体资产、挪用公款、收礼收贿达一百万元之多……。”
　　信件雪片般地飞往有关部门，一个多月中调查组陆续进出乌村，孙书记寝食不安。好在他受高人指点，急流勇退地辞去了书记一职。以后大家便没有追究，毕竟乡亲一场，总得给他一条活路。他的下台标志乌村一个时代的结束，虽然乌村的未来还很不容乐观。
　　回想那段历史，也是我们积怨的开始，数年来他对我总是仇视的。我希望一瓶酒、一把澡能稀释并洗清我们的仇恨。我对他说：“你混到今天这地步也算是英雄没落了，世上是没有长胜将军的。我也要感谢你，是你使我成为那起政变中的英雄。然而，英雄也好，狗熊也罢，一切都成为历史了。”
　　他似乎没有了怨恨，淡淡地说：“英雄不提当年勇，在外边再混几年我就回家养老了。”
　　真的，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忽然升腾起一阵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