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江湖远，前尘如烟散灭

　　1.

　　我第一次看见师父杀人的时候只有五岁，漫天飘飞的大雪里，我只看得清师父的背影，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神情苍凉，可是我看见他眼里分明有晶莹的水珠在闪烁。他的声音在颤抖，可我觉得他不是害怕，而是难过。他说：你真的要杀我吗？

　　接着，我只看见一道白光闪过，我甚至没有看见师父的手是如何拔剑的。等我回过神来，才看见那个男人的胸口有鲜红色的东西渗出，滴在雪上，像是曼陀罗那妖艳的花朵盛开，诡异而又热烈。

　　师父转身牵着我的手离开，她的手没有一丝温度，甚至还在发抖。我抬起头看师傅的脸，一滴温热的水珠滴到我脸上，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是咸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就是眼泪，因为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那次之后，师傅就把她的那把剑收起来了，改用用木剑来教我。我再没看见师父哭过，也没有见她笑过。

　　我十六岁的时候，剑术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了，师傅说，我已经是江湖上少有的高手了，她要我离开她，另拜高手为师。走的时候她把她那把尘封了多年的剑送给了我，她没有跟我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进屋了。

　　我对着她的屋子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带着剑离开。

　　2.

　　其实，我是要去报仇，报杀父之仇。虽然那时候我只有三岁，可是那个杀了我父亲的人，他的那张脸已经深深地生长在了我的脑子里，无论如何我也忘不了。

　　我从小就很聪慧，三岁那年，父亲开始教我书法和画画，我总是能让他很满意。我父亲是扬州节度使，因此总有很多人来求他办事，我父亲还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让我叫他秦叔叔，每次来他我家都会给我带来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东西。

　　绍熙七年七月，黄河一带闹灾荒，我父亲奉命押款赈灾，可是就在赈灾款刚刚拨到我父亲手上的那天夜里，还在睡梦中的我突然被父亲摇醒，他命身边副将带我赶快逃离，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外面喊杀声响起。副将把我带到大堂的时候看见外面全是黑衣人，然后他把我放到房顶的屋梁上，嘱咐我千万不要出声，自己转身下去跟黑衣人拼杀。

　　他死的时候，身上插满了箭跪在大厅里，他抬头对我笑了笑，然后就倒下了。接着我看到父亲被人绑着带到大堂里，带头的那个黑衣人转身撕下面纱，对着我父亲疯狂的笑，朦胧的火光里，我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可是他的声音我到死都会记得，就是那个我叫他秦叔叔的人。他得意的说：“宇文清，想不到吧，哈哈哈…”他转身挥了挥手，我父亲便被杀死了，然后他带着那些赈灾的银子扬长而去。

　　3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一个有着绝美面容的女人正看着我，然后又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我就是这样被师傅收养的，我好了之后她开始教我剑术。可是我很少跟她说话，她也很少跟我说话，我甚至连自己学的这套剑术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五岁的时候，师父说她要出去一趟，如果她七天之内没有回来就让我离开清水榭。三天后，师傅回来了，她说要带我去做一件事，于是那天我第一次看见师父杀人了！

　　我看见那个人死的时候眼里是带着笑意的，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最后要笑呢？难道死让他很快乐么？

　　跟师傅回来之后，我开始很认真地学习剑术，准确说是从我看见师傅杀人的那一刻起。我看见那个人死的时候并没有害怕，而是好奇，我很想知道当师傅的剑刺进他心脏的时候他会不会觉得疼。

　　我知道，只有我的剑术达到师父那样的水平我才有可能杀了我的杀父仇人。

　　4

　　我离开师父没有多久就遇到了一个和尚，他说：施主，你年纪虽小可是怨念太深，还是放下屠刀吧。我说：大师，等我报了杀父之仇后就皈依我佛。然后我转身离开了，我不想再听他啰嗦。

　　傍晚的时候，我来到了一个叫溪风口的小镇，我直接去了那里最大的一家客栈。不要以为我没钱，其实我走的时候师父给了我一大笔钱，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

　　入夜，窗外的脚步声惊醒了我，我朝窗外望去，之间几个模糊的黑色身影架着一个人飞快离去，我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终于在一个小树林里追上了他们。

　　其中一个人对我恶狠狠地说：“小子，想活命的话赶紧滚，不然…”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倒在了地上，没错，我杀了他，仅仅用了一片树叶，我很不喜欢他的啰嗦。其他人一看，扔下手中的人就朝我扑来，我冷笑一声，因为我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身影一晃，三个人已经被我放到了两个，另一个也在跑出三步远的时候被我解决了。

　　我来到被抓的那个人身边仔细一看，居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眉清目秀的，甚是可爱。我抓着她把她带回了客栈。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发现小姑娘正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对她笑笑，然后说：“昨天抓你的那些是什么人？”她摇摇头不说话。我没有多说，直接带她下去吃早饭。我发现我心里居然对这个孩子有莫名的好感。

　　5

　　吃饭的时候小女孩告诉我她叫秦秋颜，父亲叫秦沐风，是沐风镖局的总镖头。我吃完饭便让小二送她回家去了，因为我可不想随身带着这么一小姑娘去报仇。

　　中午的时候，我离开了客栈。我决定去一趟扬州，去看看我以前的家。快到扬州的时候我先去了一趟万安寺，因为这里是我父亲当年和秦天霸常去的地方。他们都喜欢和无尘大师对弈论佛。

　　想到这里我不禁冷笑，一个崇尚佛理的人居然是一个如此奸恶之徒，不知道佛祖知道了会为他惋惜呢还是憎恶？

　　看到无尘大师的时候我愣住了，这不正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和尚吗？无尘大师反而一脸平静，仿佛知道我要来一样。

　　我走上前去直接对他说：“大师，我父亲是宇文清，前扬州节度使，不知大师是否还记得？”我看见无尘脸上一震，随即又平静下来。“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屠刀呢？”“哼，”本来我只想试探一下，看来这件事也不是没人知道。我接着说：“大师既然知道，还请告诉我秦天霸现在在哪里！”虽然知道他不一定会说，可我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问了。

　　“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那次之后，秦天霸便没有再来，我也是后来听说是他做的，我派人去找过他，可是都一无所获。”

　　“如此，便谢过大师了”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我才不想再跟他啰嗦。

　　6

　　离开万安寺后，我便去了烟雨楼，找来烟雨楼的头牌素婉陪我喝酒，她见我只是个小孩子，也没太在乎，反而很殷勤的给我倒酒，我扔给她一张银票说：我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可以了。她愣了一下，没有接，反而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不收你钱。我也没跟她啰嗦，，直接问：你听说过秦天霸这个人么？我觉得在这种地方打听秦天霸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有用。

　　她摇摇头说从来没有，我没有再问，只是喝酒。临走的时候，素婉叫住我，说以后可以帮我打听打听，我点点头扔下一张银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与其说离开还不如说是逃开，因为她那双眼睛让我受不了，不是多么可怕，而是太温柔，像我娘亲！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呢？一种带着关怀而又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她的目光很柔软，可我却觉得刺眼，让我不敢再看她。

　　7

　　收到素婉的消息是在两天之后，我正在福满楼吃饭，店小二给我送来一封信，她约我到水月亭见面。

　　她说：“我查到十一年前的一件案子，扬州节度使宇文清被人暗杀，家也被大火烧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听江湖上人说是秦天霸做的。”停了停，她又说：“你到底是谁？”我看着她笑笑说：“我叫宇文云烨，宇文清是我父亲。”我没打算瞒着她。她听完后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可我还是看见了，我平静地说：“还有什么吗？”“没有了。”“嗯，好，这些钱给你。”我递给她一叠银票，她没有收，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冷笑，还是露出了马脚。

　　十天后，我在烟雨楼看到了素婉的尸体，不过她不是我杀的。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看起来像自杀，不过我一眼就看出了她是死于他杀，这么专业的手法一定是高手。

　　就在我准备带着她的尸体走的时候，一个女的跑过来递给我一封信说是素婉昨天写好放她那里的，叫她交给我。

　　我埋葬素婉的时候心里突然很难过，像是当年看见我父亲被杀的时候一样，她安静地躺在我身边仿佛睡着了一般，我忽然觉得我很对不起她！

　　之后我打开了那封信，然后我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素婉其实不叫素婉，她叫青莲，是个杀手。而十几年前的那个惨案就是秦天霸雇的她们组织做的，她为了帮我查这件事被组织灭了口。而她之所以这么帮我的原因竟然是，她爱我。

　　我在素婉的坟前陪了她七天，然后离开了扬州城。

　　8

　　其实素婉的信里还提到了一个重要情况，那就是秦天霸离开扬州后开了一家镖局。

　　而我，开始去寻找那家镖局！

　　我觉得我可以找秦秋颜打听一下，毕竟她父亲也是做镖局生意的。

　　回到溪风口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还是那家客栈，我住进去了，那店小二还认识我，

　　说秦沐风前几天还带她女儿来找过我。我觉得我这回也算是做了回好人吧！

　　一大早，我洗漱完毕便朝着沐风镖局去了，我实在是等不及了。到了之后，秦秋颜十分

　　高兴非让我住他们家，正好，秦沐风出去办事了，要三天才能回来，我简单收拾了下便在秦府住了下来。

　　那年九月，我看见秦府花园里的曼陀罗花开得格外妖艳，血红色的花朵像是沾满了鲜血

　　一样格外妖娆。

　　我最终没有等到秦沐风回来，因为我师父突然来了。那天，我正在花园赏花，我师父突

　　然就站在我身后，她轻轻地唤我：“云儿。”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我，我觉得很奇怪。

　　然后我就跟她走了。

　　她带我去了我父亲的墓地，她说，我父亲是她当年亲手埋的。我跪在父亲的墓前久久说不出话来。

　　9

　　晚上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我说：师父，其实你知道秦天霸在哪里对吗？她没有说话，眼神很平静，仿佛早知道我要这么问她。她说：“云儿，你能不为你爹报仇么？”“不可能”我想都没有想就直接回答了她。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跟我师父说一句话，我听她弹了一晚上地琵琶。琴音凄凉而又萧索，可是很好听。我想，我是唯一一个听懂了她琴音的人，因为我第二次看见她留下了眼泪，在我对她说：“师父，你的琴声里装满的是对那个人的思念。”的时候。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听出来了，总之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没有再阻止我去报仇，我离开她的时候对她说，曾经有个人为了帮我报仇把她自己害死了，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报仇。

　　10

　　我再次回到秦府的时候，刚好秦沐风也回来了。秦秋颜蹦蹦跳跳地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见她父亲。

　　客厅里，我终于见到了那张我在脑子里画了无数次的脸，可是我很镇定，我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师傅说，真正的高手是绝对不会让人看出破绽来的。

　　秦沐风对我很热情，可是我却觉得很恶心，还好，他并没有发现我眼里的杀机。我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秦府。我是一刻也不愿意呆在这里。

　　我住到风来客栈，开始制定计划杀掉秦沐风，准确说是秦天霸。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那么镇定过，我头脑很清楚。下月初六，是秦沐风她娘70大寿，到时候我会出其不意的杀了他，还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

　　那天，我第一次拔出了师傅给我的那把剑，寒光闪烁，剑锋冰冷，果然是把好剑。听师傅曾提起过，这把剑出鞘必定见血，曾经见过我师傅拔剑的人都死了。

　　我擦拭那把剑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素婉，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对我说：有什么话你直说吧，我不收你钱。那时候她的眼神特别清澈，让我觉得她根本就不是个风尘女子。其实，我心里是有喜欢过她的，可是我从来没发现，直到我看见她尸体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很奇怪的刺痛了一下，我才知道。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有睡好，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素婉在我面前，她对我笑，可是我怎么也抓不住她。我起来坐在床上的时候发现我脸上挂满了眼泪，我伸出舌头舔了下，咸咸的，跟师傅的眼泪一样！那是我第一次哭，我觉得也会是最后一次，因为值得我哭的人都死了！

　　11

　　秦母大寿那天，来了不少达官贵人还有不少江湖侠客，看来秦天霸这些年拉了不少关系。我去的时候送了一个礼盒，秦沐风高兴地收下了，可是他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一条毒蛇。他把我安排在上座的时候，我看见了无尘。他神态很安详，可是我已经猜出来了，他跟这件事绝对脱不了干系。

　　我偷偷在所有人酒里下了软骨散，一种会让人浑身无力的药。

　　当所有人都倒下的时候，我轻轻走到秦沐风身边，对着他笑，我说：秦叔叔，你还记得我吗？他眼里虽然掠过一丝惊慌，可是毕竟老谋深算，很快就平静了，他只是轻轻地说：我说我当年饶了你还真是大错特错啊！然后他站起来了，我虽然惊讶，可是我更兴奋。因为杀死一个高手比杀死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人对我来说更刺激。

　　秦沐风武功虽高，可我还是在十招之内便打败了他，我对着他冷笑。“想不到吧，我今天就要你死的明白。”

　　就在我的剑快要洞穿他的心脏的时候，我眼前秦沐风的脸突然变成了师傅，我想收回剑，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剑直接刺穿了她的心脏，她张了张嘴，轻轻说：放过他！我看着她摇摇头，说太晚了。我的剑术早已经超过了我师父，就算前面再多挡一个人，我的剑也能刺穿秦沐风的心脏。

　　……

　　12

　　我埋葬师父的时候，无尘一直站在我身边。从她那里我得知了师父的名字，秦雪凝，秦沐风的妹妹。

　　而我父亲宇文清曾是她最爱的那个男人，可他最后却娶了我娘，让我师傅伤心欲绝，几度自杀未遂。秦天霸自小便极疼爱他这个妹妹，他不忍看她如此伤心，于是决定来报复我父亲……

　　红颜醉，江湖远，恩怨情仇斩不断

　　叹红尘，落朱颜，几世情仇几世休

　　我跟无尘走的时候留下了那把剑陪师傅，我觉得，至少这样她便不会再孤单了。

　　身后的夕阳里，我听见有人在唱，红尘来啊来去啊去，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朔漠古道,羌笛韵凉,止不住风沙嘶狂;长河落日诵胡扬,吹暮笳;琵琶弹碎了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