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风浩荡,落叶飘飞。在这秋深时节,我来到浔阳江头,看那一江秋水静静地流向远方。天上有几缕白云,白的就像是天鹅的羽毛,它们忽而聚拢、忽而分散,在晨风里不断变幻着身姿,仙女般从江上飘过。明净澄澈的天空,又深又蓝,光滑的就像是姑娘的脸。
太阳还没有升起,空气里弥漫着晓寒。在苍茫的晨光里,江岸上已经有了几个垂钓者的身影,一位老者正潇洒的把他的钓竿甩向江中,浩瀚的江面上,溅起一朵小小浪花和几圈涟漪。时间从垂钓者眼前流过,流着、流着就成了历史。
宁静的江岸上,道路两边是青翠的香樟和高大的梧桐,间或也有傲霜的枫树。香樟是南方四季常绿的植物,梧桐此时已是枝叶凋零,在盛夏原本翠绿的枫叶,经过秋风的吹拂渐渐变紫,现在已经红得像是一把燃烧的火炬,给这萧杀的秋日,带来盎然生气。
跨过一道矮墙,沿着江岸上的台阶拾级而下,我看到江堤下浅水里,有一片芦苇荻花。寒风里的萧瑟芦丛,绿茵茵、黑压压的。而那刚绽开的紫色荻花和那开败了的雪色芦花交织在一起,一起在秋风里摇荡,充满了沧桑感。岁月在芦苇荻花里摇荡,摇着、摇着就成了故事,成了传奇。
面对浩茫江水,飞雪芦花,染霜红叶,很难让人不记起落魄诗人的诗句:“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1196年前的一个月夜,大唐诗人白居易正是在这样一个深秋里,写下了那首千古名篇《琵琶行》。唐宪宗元和十年,曾官居左拾遗的白居易,因上书言事,得罪权贵,被贬到浔阳江畔做江州司马。第二年的秋夜,宴饮送客,遇到由京师流落到浔阳江上的“琵琶女”,听到她琵琶声里“老大嫁作商人妇”,“去来江口守空船”的泣诉,联想到自己的坎坷遭际,百感交集,不由得发出:“同时天下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叹。茫茫月色,瑟瑟秋风中,诗人面对一团冷月,耳听呜咽凝结、如泣如诉的琵琶幽咽之声,悲从心起,悲抑哽塞,“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白居易不满二十岁就诗名满京城,二十八岁中进士,三十六岁授翰林院学士,可谓少年得志。他饱读诗书,幻想着一展匡扶天下的大志。然而晚唐政坛贪腐黑暗,怎么能容得忠贞之士?《唐才子传》说:“居易累以忠鲠遭摈,乃放纵诗酒。既复用,又皆幼君,仕情顿尔索寞。”贬官江州给白居易济世的豪情以沉重打击,他曾赋诗说自己是“面上灭除忧喜色,胸中消尽是非心”,失意后的白居易,在帝国东都洛阳,和香山的僧人如满等组织净社,疏浚池沼,种植树木,构筑石楼,寄情山水,自称香山居士,从此茶具酒勺不离身。他一生忧国忧民,创作了大量反映民生疾苦的讽谕诗。中国少了一个官场政客,却由此多了一个伟大的诗人。
浔阳江畔的江州人,为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在其“浔阳江头夜送客”处兴建了琵琶亭。往事沧桑,千余年来,琵琶亭屡毁屡建。天光放亮时,我们来到1988年重建的琵笆亭,这座仿唐建筑六角双层,碧瓦红柱,翘角重檐,周边护以白石栏杆。楹柱上有清代文人董云岩的集句联:“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天半入云”。台基上有用汉白玉雕塑的白居易像,像高3米。诗人颔首沉思,仿佛还沉浸在“唯见江心秋月白”的意境之中。
琵琶亭两侧的碑廊镶刻了自唐以来许多着名文人凭吊古琵琶亭的诗词。我以为南宋词人辛弃疾的《贺新郎赋琵琶》最为动人心魄,词曰:“凤尾龙香拨,自开元《霓裳》曲罢,几番风月?最苦浔阳江头客,画舸亭亭待发。记出塞、黄云堆雪。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辽阳驿使音尘绝,琐窗寒、轻栊慢捻,泪珠盈睫。推手含情还却手,一抹《梁州》哀彻。千古事、云飞烟灭。贺老定场无消息,想沉香亭北繁华歇。弹到此,为呜咽。”浓烈的爱国之情,沉郁而激昂。令人读后有荡气回肠之感。
浔阳江是伤情的江、幽怨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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