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都是微小的事

　　是在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就有了折心折意的悲伤。不止是淡淡的那种。
　　先是炒得沸沸扬扬的单位撤并，使得自己原本就不光明的未来，陡起波澜。不，不仅是波澜，而是惊涛骇浪。然后是，老公告诉我，他担心本次的工作分工。他不是如我一般把什么事都挂在嘴边的人。他说出他的担心。敏感细微的心意起伏。那些已经散在时间和迁徙里退场了许久许久的脆弱。还有他对工作本身只是这么一小下的诉求和渴望。让我知道。他在意了。很在意很在意的那种。我说，不会的，你别担心。可结果呢？正如他预料和担心的一样。
　　他开始有了消极灰败的情绪。时不时地就怀疑一下自己的人生。语气柔软而黯淡。若有所思的怅然。
　　平日里，都是他做我的心理辅导。我这样一个任性而时常被生活撞得灰头土脸的人。需要他的精神支撑许多年。于是，我想开导他一下，哪怕是一小下也好。在他意志软弱的时候。于是，又是于是。看我笨吧，越是关键的时候，越是力不从心，笨得我想去上吊了。我故作镇定。没有上蹿下跳手忙脚乱。而是气定神闲。还温柔如许了一下下。大有就算是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咱也要他陪我悠闲地唱起“让我们荡起双桨......”
　　首先是我一改几年里晚饭只做点稀粥或米饭之类的主食，然后就等着他带菜或熟食回来的习惯。因为女儿只须在家吃早饭，早上这顿饭我是精心细作的。中午，我们分别在单位里用餐。晚饭这顿，我和他吃得都极为简单。但这几天，我进步了。除了米饭，我还会再炒一两个菜，在他进门之前，就已经摆到了餐桌上。
　　可是他呢……却不领情。没有因此而感动。更没有多吃一点点。我就像是白骨精想方设法讨好孙悟空一样，又是捶腿，又是精油开背的。人家孙猴子三打白骨精，一打也不会少。最可恨的是，他居然不解风情地问我，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男人，真的惯不得也宠不得。
　　白骨精的媚眼如丝我是一定不会了。不过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可以用它来翻白眼。我没坚持几天就呼啦啦恢复了常态。当他两眼放空在客厅里游走的时候。我说，现在日子都难混，金融危机了，猪都流感了，朝鲜都敢弹劾美国了。别把生活跟好莱坞大片媲美，哪有那么多雷动人心的气场？听说神七都飞天了，你以为一颗红心就能风华绝代啊你？生活不是非主流，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咱差不多就行了呗......
　　跑题了，严重偏离主题，我本来是想温温柔柔地幽他一默的，却语无伦次，怎么听怎么像是怨妇。
　　对，曾经我很怨妇。淋漓尽致的那种。看，他还是沉默了。就像平时我一唠叨他就会装作听不见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直以来，我习惯了索取他予我的爱和支撑。贪婪到不行。在他需要我宽慰的时候，我却笨得天下无敌了。我真无语了我。
　　然后，他开始笑，憋不住的那种。笑得又坏又贼。
　　他说，亲爱的，你长大了......接下来，猛夸我的思维逻辑感超强。一如二十年前，我初见他时的镇定。
　　他又说，就是吧，就是你这个话说得吧，颠来倒去的，没有一点层次，令我汗颜，就差没雷倒了我。
　　于是，我也不精油开他的背了，伸出去的手在他肩上和背上一通拍打。
　　笑过闹过之后，我还是听到他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轻得好似碧蓝碧蓝的天空里，流过去的那一片薄如蝉翼的云朵。谁没有软弱的时候？女人有，男人也会有。况且，生活是如此现实。微妙地维持着所有人的梦想和诉求。就像天平，维持着的，永远是一种看似公平却无法消除误差的不公平。有些事情，不管如何逃避，峰回路转，总要逼着你勇敢面对。
　　职场里的那点事。说大不大。却异常微妙。就那么回事吧。
　　昨天，他与同事一起去秦皇岛旅行。为期三天。像以往每次出行一样，他买了足够我和女儿吃三天的蔬菜、水果、牛奶和速食。检查了门窗。叮嘱我注意防盗，饮食卫生，不要熬夜，不要饿着，不要凉着，不要给女儿做好早餐自己却忘了吃。不要为了省两块钱去挤要命的公交车。不要因为换了新单位就东想西想，在哪工作不一样？下学期，你离单位远了，晚上那顿饭，我来做，安心上你的班。然后，又去告诉女儿，每晚自己调好闹表，早点起床，不要迟到，不要惹妈妈生气，妈妈脾气不好，他不在家，怕女儿势单力薄无法平息我的怒火。
　　合着我怎么听我怎么就像一后妈啊我？
　　中午，他买了一大把鲜花，插到客厅的花瓶里。当房子里有了清洌的花香暗暗涌动。和眼前盛放的夏天一样充满撩人的气息。他总算是放心地走了。
　　再见。亲爱的。一阵窃喜。
　　我终于可以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先是过足了吃冰激凌的瘾。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用担心他时不时地就提醒我小心吃坏了肚子。下午，一边吃大袋的薯片，一边看电视。不用担心他说薯片就一垃圾食品，不如多吃点水果。然后，我在网上过足了诛仙的瘾，一脚蹬在我左侧的墙上，在虚拟世界里把对手杀得片甲不留，隔着一段虚无的距离，在屏幕的一端，笑得肚子疼。不用担心他说沉迷网游根本就是不良嗜好。我终于有机会可以随心所欲的拥有。那么。那么。不听他的话。
　　他就一多事的人，整个一操心的命，大事小事，他都要操心操个没完。
　　一个典型的具有父爱情结般的男人。陪我看细水长流二十年。
　　晚上，接到他在秦皇岛打回家的电话，没有灼热而炽烈的话语，只是不放心我和女儿在家。他说，女儿很乖很听话，就是你不让我放心，尤其是你的身体太弱，刚刚痊愈就怕你没有我看着，又不注意了。每一句话都是朴素简单到不行，可我怎么听都觉得宛如天籁。心里像淌过清澈的泉水。忽然就流下泪来。却笑得一脸的纯真和灿烂。
　　时光刷地快如闪电，将记忆瞬间照得雪白发亮。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记，涉过时间的荒野，无论沧海还是桑田，已经清晰地嵌落在我的生命里。铺天盖地。不会磨灭。缠缠绵绵20年，幸福都是微小的事。但一件一件加起来，就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他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沉甸甸悬在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