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晒太阳,总是在脑海里浮现一幅幅乡村的画面。
冬日里乡村的街上,静静的阳光,一群或者一两个老头儿坐着马扎,或者没有马扎,脱下自己的一只破棉鞋坐在屁股下面,靠着土坯的墙根晒太阳。老头儿们大多手里握着烟袋锅,烟嘴儿偶尔裹在牙齿不多的嘴里吸几口,就有青烟从鼻孔里,从干瘪的嘴唇边升起来。
只要有好太阳的中午,这些老头儿都会在这里晒太阳,都是自小光着屁股长大的人,一起长大,一起老了,曾经的也会有恩怨,到如今,没了争胜,只有如冬日阳光一样的平和。也会在有一天,其中的一位老头儿没有出来晒太阳,就相互打听,一般第二天就知道确定的消息了,或者病了,或者永远不会出来晒太阳了,于是唏嘘一阵。三日出殡的时候,就没有人在这里晒太阳了。辈分小的去磕个头,平辈的也要作个揖,长辈的不需要张罗也要去那里坐一坐,死者为大,好歹送一程。谁知道下一个是谁呢?
晒太阳的时候就是聊天,没有主题,声音也不大,话也是有一搭无一搭。他们聊天,聊谁家的孙子要结婚了,谁家刚抱了重孙子;也聊谁家的儿子不孝,至今还没给他老娘送养老粮,甚至连一担水都不给他老娘挑;或者议论一下今冬的天气,地里是不是干了,麦子要不要浇过冬的水---
聊累了的,就眯上眼,头靠在墙上寐一会儿,打个盹。打盹是会传染的,一个接一个的张大了嘴巴打呵欠,有时候,墙根儿下一溜老头就都睡着了,甚至有人会打起呼噜,也有一个老头流出了口水,顺着花白的胡子慢慢地往下流。
谁家的狗,也卧在一边,摊开身子,让暖暖的阳光晒着肚皮,它也歪着脑袋睡着了。几只老母鸡,在街上一步一点头的晃荡,不时低下头在地上啄一口,你也不知道它到底吃下了什么。草垛根下有几只鸡刨着碎草,也许是发现了几颗草种子,争抢起来,强悍的张开了翅膀,扎煞着脖子上的羽毛,突然间,啄了另一只一口,那一只就惊叫着逃到一边去,惊动睡觉的狗,猛地抬起头,威严的吼几声,像在训斥母鸡惊动了它的好梦。
却不知狗的叫声,惊起了晒着太阳打盹的老头,一个个惺忪着眼,相互望望,流了口水的赶紧用手擦擦胡子,抿一下嘴,扶着墙站起来,也有的麻了腿,咧着嘴活动好一阵子才爬起来。
抬头看看太阳,屋顶上飘起了袅袅的炊烟,是吃饭的时候了,一个个蹒跚地回家,两只手背在身后,手里拎着马扎。
这些老头儿,在街上晒太阳的时候,女人们也在晒太阳呢,但她们是在院子里,大街上是不能去的,古老的风俗,站街的女人让人看不起。
女人也是三五个聚一堆儿,总有好客泼辣的主家,从屋里拿了小凳子小杌子,当院摆上一张小桌,招呼大家团团坐了,墙根下早就生火点着了快壶,燎一壶水,泡了茉莉花茶。一把瓜子或者一把花生,有时有有时没有,没人在意。女人都是带了活计来的,绣鞋垫、纳鞋底,年轻一点儿的,也许是带了织了一半的毛衣,边唧唧喳喳的聊天,手里的活也不耽误,女人的话题无非是谁做的活精致,针脚的细密,花样的新奇,比较一番,议论一番。上了年纪的,大多会有孙子要看,孩子拢在两腿中间,剥个花生喂他,再哄他喝一口水,间或插上几句话。
当然,也不知是谁提出个话题来,大家的脑袋凑在一块,窃窃地听一个人说,后来轰的一下都笑了,凑在一起的脑袋也就分开,这时往往会有一个人拿手里的针作势要扎另一个,另一个求饶着躲开了。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女人的事很难知道。暖暖的阳光,晒得她们眯了眼的时候,就会有人站起身,说,“天晌了,要做饭啦”。于是都一个个散去。
青壮年是没有资格晒太阳的,农闲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很悠闲,果树要剪枝,地里要备肥,丈母娘家明春翻盖房子还要备料,这都是青壮年的事。再说,要晒太阳,你归哪一堆儿?女人堆里不能去,去老头儿那里,找骂啊?
莫不如找点事儿干,冬季里没那么忙,悠着干,到了饭口回家,老人孩子围一桌,老婆高了兴还会格外烫一壶酒,老爷子倒一盅,你倒一盅,美滋滋的喝着,也不急。如果喝高一点就到炕上去躺着,躺在暖炕上,太阳透过窗格子照到你身上,也美呢。
你看,这就是乡村的冬天。如果你在村子外面,有很好的阳光,站在一个高处,看晶莹如玉的蓝天,把安详静谧的村笼在底下,安稳的晒着太阳,你心也会是安详的。
你会不舍这安稳的冬天。如果,像这个周末。你吃过午饭,坐在阳台上,摇椅也好藤椅也好,小几上泡了碧绿的茶,温润的茶香,身边蓬勃的吊兰、龟背竹。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闭了眼,想着休整的田野里,苍黄中还有大片的麦子,犹如绿毯,我们的老家在其中静静地晒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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