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的第一次死。我思念她们的时候，她们就会来到我的身边来。孤灯冷雨，虽然她们的欢笑声依旧，我们彼此感觉到的只是空虚，当我想与她们相拥时，我才知道她们只是她们的影子，而我只是我的影子，于是她们两个都哭了起来。
想起香玉曾经说过的话来。那时我想把她的手握在我的手里，但我的手里空空的，只是自己把手指握在自己的手掌里。香玉说：“以前我是花神，所以你能感觉到我的肉体，现在我已经是花鬼了，所以你感觉到的只能是一片虚空，今天虽然与你又重新团聚了，你不要信以为真，只当作一个梦吧。”她都要我的心弄碎了。可是，那时的绛雪竟能笑出声来，她对香玉说：“姐姐，你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我快被你家男人给缠死了。”
现在，我和她们都成了一种虚无的存在，相聚只能让我们彼此感觉到对方的虚无，有时我和她们会一起走过那个院子，但往日的袖裾飘拂，香风流溢都早已不在，一些灿烂的花朵又重新开放在那个院子里，不知谁在重复着我们的故事。
那是我第一次的死。我死的时候，我的孩子哭得象个傻瓜一样，不知他是真的伤心还是假的伤心。我对他说：“今天是我的生期，不是我的死期，你为什么要伤心呢？”我这样说着时孩子哭得更伤心了。我看见香玉和绛雪在远远的望着我，我知道她们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想起和绛雪的一些玩笑来，那时香玉已经死去很久了，我怎么能想到日后还会重逢，怎么能想到她还会在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香玉死了以后，绛雪便经常来到我的身边来。她对我说：“妾不能如香玉之热，但可少慰君寂寞耳。”望着她灿若桃花的脸，我分不清她和香玉的区别，我把她的手握在我的手里，身子也慢慢地靠了上去，她轻轻地推开我说：“相见之欢，何必在此。”
她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女人啊，我觉得我也是心疼她的，就象我心疼香玉一样。我对她说：“香玉是我可爱的妻子，而你是我再也不会找到的最好的朋友了。”我这样说着时，她的眼里满是我，吃吃地笑着。
“你可以告诉我你是院中的第几株吗？如果你告诉我，我就能把你抱在我的家里，免得你也象香玉那样被别人移走，让我悔恨终生。”我这样说着都快哭了出来。”绛雪用手捂住了我的嘴，说：“故土难移，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妻尚不能从终，何况我只是你的朋友呢？”
我拉着她走过那一株株花丛，一株株问她：“这是你吗？”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掩着嘴笑。
香玉不象绛雪这样顽皮。第一次我见到她们时，她们正在花丛间流连忘返，我看着她们，分不清是花美，还是她们更美，我已经感觉自己不似在人间了，她们转瞬间消失在花丛间，我才从梦幻中醒了过来，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看到他们了。我刻在树上的诗句还淡淡地有些痕迹，但她们的音容早已不再。
“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窗，恐归沙叱利，何处觅无双。”
香玉第一次离开我的时候，也作了相同的词句，我以为我们从此会永远那样幸福着，怎么会想到日后的长别呢？
“良宵更易尽，朝暾已上窗，愿如梁间燕，栖处自成双。”
她走的时候我问那个红衣女子是谁，她说，是她的姐姐。看着我痴痴的样子，她嗔笑着说：“绛雪姐姐可不象我这样是一个情痴，你如果实在想见，只能等我慢慢劝她来，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香玉对自己的死是有预感的，但我就在她的身边，她为什么不能象绛雪那样告诉我她的大难即将来临？她的死是她有意的退让吗？有一天她对我说：“君陇不能守，尚望蜀耶？今天就是我们长别的日子。”我问她时，她只是惨然不语。第二天，有人掘去了一株牡丹，我才知道那就是我的爱而忘死的香玉。香玉在那一家很快枯萎，这是她的第一次死。
我看着香玉移走后那个空空的树洞，悲吊涕零，从不远处飘来别的花的花香，但香玉已经香消玉殒，一个红衣女子走了过来，她说：“我一直以为象你这样的年少书生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薄幸之人，想不到你还是这样一个痴情之人。”我知道她就是绛雪，我让她跟着我走，她就跟着我到了我的房间里，我和她说：“香玉走了，我吃不下，睡不香，有时间你来陪陪我好吗？”绛雪初时无语，后来就留了下来。
绛雪几天不见。无边的寂寞包围着我，我盼着绛雪会飘然而至，但这还是驱不走香玉留给我的悲伤。“山院黄昏雨，垂帘坐小窗。相思人不见，中夜泪双双。”一个红色的身影慢慢向我飘了过来，接着念到：“连袂人何处，孤灯照晚窗。空山人一个，对影自成双。”我听着绛雪的诗句，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埋怨她来得太少了，她说：“妾与君交，以情不以淫，若昼夜狎昵，则妾所不能矣。”我一时羞愧难当。
绛雪差一点遭受香玉相同的噩运，我救了她，她来答谢，我对她说：“以前我让你告诉我你是哪一株，你不告诉我，差一点你就成了另外一个香玉，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哪一株了，以后如果我想你的时候不来，我就要用艾蒿去烧你了。”绛雪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所以我一直也敢告诉你。”绛雪笑着说。
果然几天不见绛雪的身影。我走到她的身边，把她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摇动，一边轻声地呼唤：“绛雪。”但我听不到她的回音。我回家点了一把艾蒿，有一个人一把夺了过去，又重重地踩了几脚，是绛雪。“你搞这样的恶作剧，一点也不担心会烧着我，我再也不理你了。”我逗了逗她，她就笑了。
我和绛雪每天都往香玉移去处施肥。那枯死黑色的根须慢慢长出嫩嫩的绿牙来。春天时竟长得有二尺多高，四月一朵饱满的牡丹花已经含苞待放了。见它一时还不会开，我就去找找绛雪，看看她又在和我耍什么小把戏。我再次走过它的身边时，牡丹花已经开得花大如盘了，在花蕊里端坐着一个小美人，小美人慢慢长大，飘然落在我的身边，和我说：“我在这里忍受风吹雨打等你，你都跑到哪里去了。”我憨憨在看着她不说话。
我和香玉走进我的房间时，绛雪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笑着说：“唉，我天天代人作妇，今天终于退而为友了。”
我常常指着那朵牡丹花对她们说：“当我死了以后，我就寄魂于此。”她们笑着说：“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啊。”
我死了以后，一株奇怪的植物从那朵牡丹花旁边长了出来，我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一个道士觉得留着我没有什么用，就把我砍了。
牡丹花的花瓣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那是香玉，耐冬花的花瓣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那是绛雪，她们见证了我的死，然后也死了，我没什么可遗憾的了。美如香玉、绛雪者都会死，我的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聊斋·香玉》
想起香玉曾经说过的话来。那时我想把她的手握在我的手里，但我的手里空空的，只是自己把手指握在自己的手掌里。香玉说：“以前我是花神，所以你能感觉到我的肉体，现在我已经是花鬼了，所以你感觉到的只能是一片虚空，今天虽然与你又重新团聚了，你不要信以为真，只当作一个梦吧。”她都要我的心弄碎了。可是，那时的绛雪竟能笑出声来，她对香玉说：“姐姐，你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我快被你家男人给缠死了。”
现在，我和她们都成了一种虚无的存在，相聚只能让我们彼此感觉到对方的虚无，有时我和她们会一起走过那个院子，但往日的袖裾飘拂，香风流溢都早已不在，一些灿烂的花朵又重新开放在那个院子里，不知谁在重复着我们的故事。
那是我第一次的死。我死的时候，我的孩子哭得象个傻瓜一样，不知他是真的伤心还是假的伤心。我对他说：“今天是我的生期，不是我的死期，你为什么要伤心呢？”我这样说着时孩子哭得更伤心了。我看见香玉和绛雪在远远的望着我，我知道她们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想起和绛雪的一些玩笑来，那时香玉已经死去很久了，我怎么能想到日后还会重逢，怎么能想到她还会在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香玉死了以后，绛雪便经常来到我的身边来。她对我说：“妾不能如香玉之热，但可少慰君寂寞耳。”望着她灿若桃花的脸，我分不清她和香玉的区别，我把她的手握在我的手里，身子也慢慢地靠了上去，她轻轻地推开我说：“相见之欢，何必在此。”
她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女人啊，我觉得我也是心疼她的，就象我心疼香玉一样。我对她说：“香玉是我可爱的妻子，而你是我再也不会找到的最好的朋友了。”我这样说着时，她的眼里满是我，吃吃地笑着。
“你可以告诉我你是院中的第几株吗？如果你告诉我，我就能把你抱在我的家里，免得你也象香玉那样被别人移走，让我悔恨终生。”我这样说着都快哭了出来。”绛雪用手捂住了我的嘴，说：“故土难移，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妻尚不能从终，何况我只是你的朋友呢？”
我拉着她走过那一株株花丛，一株株问她：“这是你吗？”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掩着嘴笑。
香玉不象绛雪这样顽皮。第一次我见到她们时，她们正在花丛间流连忘返，我看着她们，分不清是花美，还是她们更美，我已经感觉自己不似在人间了，她们转瞬间消失在花丛间，我才从梦幻中醒了过来，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看到他们了。我刻在树上的诗句还淡淡地有些痕迹，但她们的音容早已不再。
“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窗，恐归沙叱利，何处觅无双。”
香玉第一次离开我的时候，也作了相同的词句，我以为我们从此会永远那样幸福着，怎么会想到日后的长别呢？
“良宵更易尽，朝暾已上窗，愿如梁间燕，栖处自成双。”
她走的时候我问那个红衣女子是谁，她说，是她的姐姐。看着我痴痴的样子，她嗔笑着说：“绛雪姐姐可不象我这样是一个情痴，你如果实在想见，只能等我慢慢劝她来，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香玉对自己的死是有预感的，但我就在她的身边，她为什么不能象绛雪那样告诉我她的大难即将来临？她的死是她有意的退让吗？有一天她对我说：“君陇不能守，尚望蜀耶？今天就是我们长别的日子。”我问她时，她只是惨然不语。第二天，有人掘去了一株牡丹，我才知道那就是我的爱而忘死的香玉。香玉在那一家很快枯萎，这是她的第一次死。
我看着香玉移走后那个空空的树洞，悲吊涕零，从不远处飘来别的花的花香，但香玉已经香消玉殒，一个红衣女子走了过来，她说：“我一直以为象你这样的年少书生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薄幸之人，想不到你还是这样一个痴情之人。”我知道她就是绛雪，我让她跟着我走，她就跟着我到了我的房间里，我和她说：“香玉走了，我吃不下，睡不香，有时间你来陪陪我好吗？”绛雪初时无语，后来就留了下来。
绛雪几天不见。无边的寂寞包围着我，我盼着绛雪会飘然而至，但这还是驱不走香玉留给我的悲伤。“山院黄昏雨，垂帘坐小窗。相思人不见，中夜泪双双。”一个红色的身影慢慢向我飘了过来，接着念到：“连袂人何处，孤灯照晚窗。空山人一个，对影自成双。”我听着绛雪的诗句，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埋怨她来得太少了，她说：“妾与君交，以情不以淫，若昼夜狎昵，则妾所不能矣。”我一时羞愧难当。
绛雪差一点遭受香玉相同的噩运，我救了她，她来答谢，我对她说：“以前我让你告诉我你是哪一株，你不告诉我，差一点你就成了另外一个香玉，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哪一株了，以后如果我想你的时候不来，我就要用艾蒿去烧你了。”绛雪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所以我一直也敢告诉你。”绛雪笑着说。
果然几天不见绛雪的身影。我走到她的身边，把她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摇动，一边轻声地呼唤：“绛雪。”但我听不到她的回音。我回家点了一把艾蒿，有一个人一把夺了过去，又重重地踩了几脚，是绛雪。“你搞这样的恶作剧，一点也不担心会烧着我，我再也不理你了。”我逗了逗她，她就笑了。
我和绛雪每天都往香玉移去处施肥。那枯死黑色的根须慢慢长出嫩嫩的绿牙来。春天时竟长得有二尺多高，四月一朵饱满的牡丹花已经含苞待放了。见它一时还不会开，我就去找找绛雪，看看她又在和我耍什么小把戏。我再次走过它的身边时，牡丹花已经开得花大如盘了，在花蕊里端坐着一个小美人，小美人慢慢长大，飘然落在我的身边，和我说：“我在这里忍受风吹雨打等你，你都跑到哪里去了。”我憨憨在看着她不说话。
我和香玉走进我的房间时，绛雪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笑着说：“唉，我天天代人作妇，今天终于退而为友了。”
我常常指着那朵牡丹花对她们说：“当我死了以后，我就寄魂于此。”她们笑着说：“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啊。”
我死了以后，一株奇怪的植物从那朵牡丹花旁边长了出来，我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一个道士觉得留着我没有什么用，就把我砍了。
牡丹花的花瓣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那是香玉，耐冬花的花瓣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那是绛雪，她们见证了我的死，然后也死了，我没什么可遗憾的了。美如香玉、绛雪者都会死，我的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聊斋·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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