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借了范柳原的口夸着白流苏,不动声色,说:你是最善于低头的。是了,就是这一低头,让一个世俗眼中的没有资格待价而沽的赔钱货终修成了正果。而张爱玲,她在这么写的时候,是否也一直动着低头的念头呢。
张爱玲,她也是爱那个男人的。她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所以,她不间断地给予逃亡的丈夫以经济上的资助,尽管她知道他风流韵事不断。
因为爱情,张爱玲已然低头了,但是她却并没有白流苏那么幸运,她的爱情还是如落花随波而去。也许,这个写起书来如爱情专家一般的女子,所善长的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也许,她没白流苏那么幸运,遇到的人或许生性不懂得真情,或许对她从未有过真情。所以,她不再妥协,她选择了一个人的岁月静好。
柳原看着她道:“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张爱玲这么写的时候,是否如柳原那般在问她的爱人:是不是那时,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
两相比较,白流苏是真的善于低头的,虽然自尊心太强,怕丢了面子,但基于爱,如果有一个勉强可以下的台阶,为长远计,不甘也罢了。而张爱玲,她懂得低头,也懂得放手,当一切无可挽回时,叹一回气,轻轻踢开那块石头,然后昂起头朝前走。她的一低一仰,一样让人尊重。
简也是懂得低头的。
当她眼角添上细细的皱纹的某一天,同事说:我现在还能想起你刚上班儿那会儿,在楼下锁自行车,柔顺的短发,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然后仰起头,头发轻轻向后一甩,真漂亮啊。
简听得便有些闷。是啊,一眨眼,便不那么青春了。不过还是有点小小的得意:原来,自己也是适合低头的,原来自己低头时也是那么美的,原来,那么平常的一瞬间,竟然有人记得。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简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竟然那么荣幸,虽然没有张爱玲的才情,没有张爱玲的情感那么绵密,那么让人艳羡,却居然有着张爱玲一样的情感遭遇,甚至,较之更加不堪。
她对我说:等孩子大了便离。
后来,她的孩子上了大学,朋友们和她们一家人聚餐,她为他挡酒,很平静,很平和,一举手之间的感觉,像亲人。我那时便知,她一定离不了。果然,关于离婚,她再没和我说起。我知道,她也再一次低头了。我没办法多说什么,毕竟,婚姻是自己的事。毕竟,婚姻的好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毕竟人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毕竟,佛家人说,浪子回头,木桌上也能开出莲花来。所以,做为外人的我们,除了祝福,又能说些什么呢。
那一低头的温柔,不管是爱还是妥协,但愿有人能看到,有人能懂得,有人能心疼,有人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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